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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長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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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竹抹了一把嘴上的柿子汁水,在桌上放下了幾個錢,這才拍了拍胡服上的塵土,拿起沒吃完的柿子放在手心,卷起一卷書別在腰間,向著人群中走去。

明日就是上元節了,她也因此從東都洛陽回來與家人團聚,順便了結一件事情。

“小娘子上元安康!”

“上元安康!”

姜竹對上幾個孩子眼巴巴的表情,不由輕笑一聲,將手中的兩個柿子遞了出去。

“小娘子貌若天仙!”

幾個孩子笑鬧著跑開了。

姜竹望著他們的身影,迎著陽光露出一個笑容,卻又很快收斂了起來。

此刻西市正是熱鬧的時候,更有不少高鼻碧眼的胡商趕著進市送貨,姜竹在天水不知道見過多少胡人,早就見怪不怪了,徑直走向坊門。只是她還未到坊門前,便被一隊人吸引了目光。

這是一隊胡商,正在回答西市署署吏的問題,這本就是入市的手續,無可厚非,但這個商隊首領的行為舉止卻太過奇怪,不由吸引了姜竹的目光。

她自幼受表兄教導,知道與人相交最重要的就是先讀人心,只有通曉人心才能知道眼前這人是否值得相交。

這個商隊首領表情木訥,但身材高大,肌肉紮實,時不時還有一些習武之人才有的小動作,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姜竹瞄向他後面的貨物,並不是什麽貴重之物——西市販賣的大多是面向長安居民的貨物,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名貴之物,也正因為如此,這隊人馬才顯得可疑。

千裏迢迢來到長安,卻只帶這些貨物,實在是得不償失。

姜竹正思量著,忽然間與那人對上視線,只見他雙眸漆黑,泛著冷光,不由也凝神註視著他。

不過彈指,那人已經轉過了頭,不再看她。

姜竹這才收回視線,擡腳走出西市。

她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什麽都不怕。

姜竹走出去幾步,忍不住又轉過頭看向那對胡商,只見他們已經過了關口向西市走去,先前那個胡商首領身邊還多了一人,她又看到署吏向懷裏裝了些什麽,心中了然。

只是她今日有要事要做。

姜竹與姚汝能約好了時間見面,是在西市的一家酒肆當中,她坐了不一會兒就看到姚汝能挑簾進來,不由有些驚奇。

“阿兄怎麽來得如此準時?難道是太子體恤阿兄,準你上元節歇息?”

姚汝能挺了挺胸脯,臉上有驕傲之色,道:“我可是四品衛率,太子身邊少不了我!這是太子聽說你今日要回來,才準我來接你。”

“原來如此。”姜竹想了想,又道:“太子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這麽多年,還不至於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用得著阿兄來接我?”

姚汝能四處打量了一番,這才湊近姜竹,壓低聲音:“今日長安有賊,街上要抓賊,危機四伏,太子體諒我,才準我出來照看你,將你送回右相府邸。”

姜竹微微挑眉:“捉賊?捉哪門子賊?”

“是突厥的狼衛,靖安司得了他們入城消息,因此要在今日捉住狼衛,弄清他們的目的,釣出他們背後之人。”

“這樣啊……”姜竹若有所思,隨後道:“那想必今日靖安司上上下下都很忙了……”

“那自然……”姚汝能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道:“你不會是……”

姜竹微微頷首,道:“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我絕不會再回長安,一定在外做個游俠兒,等老了就找個地方了此殘生。”她思慮了片刻,道:“既然他那裏還忙著,我就先回一趟右相府,大兄還在等著我。”

姚汝能應了一聲,將面前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這才放下酒碗,道:“走,我送你回去。”

兩人走在東市街上,此時東市已經熱鬧起來,姚汝能不由感嘆道:“這才是盛世氣度啊。如今的上元節比以往還要更加熱鬧。”

姜竹嗯了一聲,道:“可惜還是如同以前一樣令人厭惡。”

姚汝能靜默無聲。

姜竹的父親是楚國公姜皎,當年可是能與當今聖人稱兄道弟的人物,官居太常卿,三品官員,兒子更是與公主訂下了婚事,彼時姚汝能在姜府受姜家人照料,自然是看到了姜家的繁花似錦。只可惜這樣一個鐘鳴鼎食之家,卻因為姜皎將廢後一事告知朝臣、勸阻聖人而毀於一旦。好在當初姜皎有先見之明,為姜竹訂下了一門親事,“嫁出去”的女兒不能算姜家的人,因此姜竹才得以保全,而姜竹未來的婆家正是如今靖安司的司丞李必。

彼時姜竹也不過五歲,在李府與時年三歲的李必度過了一段童年生活,算是避難,之後就跟著任國子司業的表兄及他的家人一起生活了。

不過姚汝能在太子身邊任職,李必更是太子伴讀,因此兩人也時常見面,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不過姚汝能也算是看著兩個人一起長大的,姜竹和李必之間有沒有貓膩他能看不出來?

姚汝能還真的有點猜不準。

李必就不用說了,從小修道修到二十三歲還沒履行婚約,臉上大寫“清心寡欲”四個字。而姜竹也是少年老成那一類,生得聰慧,更時看透人心,對於長安深痛惡絕。

這樣看來兩個人還是有一點般配的。

“阿兄怎麽不說話了?”姜竹遲遲沒有聽到姚汝能回話,不由有些奇怪。

姚汝能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笑道:“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像是有點惋惜,道:“還記得你剛出生沒多久,我與慶初弟弟圍著看你,那時你玉雪可愛,剛學會喊人那會兒還天天喊阿兄阿兄,我與慶初弟弟都爭著說你是在喊自己。”

姜竹狀似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道:“阿兄又說傻話。”

姚汝能笑著攬過她的肩膀,道:“還是小時候好啊——”

姜竹知道他懷念什麽,道:“阿兄在太子手下做事,以你的才能,遲早有一日會熬出頭的。”她拍了拍腰間的書卷,道:“阿兄的書我可是看過了,甚是好看。”

“我還不用你一個小丫頭安慰我。”

姜竹哦了一聲,又道:“剛才我在西市看到一群人,很是奇怪。”

“怎麽說?”

姜竹將剛才自己觀察到的和姚汝能說了一遍,又加以自己的猜測,隨後半開玩笑地說道:“說不準那就是一隊狼衛呢。”

兩人剛走了沒多久只聽到附近傳來喧鬧聲,姜竹不由停下步伐,她在天水住了一段時間,那裏亂得很,早就養就了她時刻警惕的習慣。

姚汝能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只是姜竹停了下來,他也只好停下步伐,道:“走吧,這個時候就別去湊熱鬧了,早些回去才對……右相想必很想念你。”

姜竹瞪了他一眼,道:“阿兄怎麽還是這樣,遇事就想躲開。”

姚汝能嘿了一聲,解釋道:“我這叫做小心謹慎!你一個小娘子怎麽也和那些粗人一樣莽撞!”

姜竹可不管那麽多,只是拉著他向聲源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那就和我這個粗人一起去看看,說不定阿兄的小心謹慎還能派的上用場!”

姚汝能被她拖著沒辦法,只好跟著她一起過去,沒想到出現在那裏的竟然是太子的旅賁軍,姚汝能瞬間打起了精神——原來這狼衛真的在西市,隨後他便上前去詢問旅賁軍的士兵。

姜竹聽了個大概,知道這是靖安司安排下來捕捉狼衛的任務,更是太子手下的實差,難怪太子交給李必來管,畢竟李必是他少數的可以真正信得過的人。姜竹擡腳走進院子內,只見裏面躺的大都是胡服打扮的男子,旁邊的士兵想要攔她,看到姚汝能沖著他搖搖頭,只好重新站了回去。

姜竹在院落中轉了一圈,最後才道:“少了兩個,對不對?”

姚汝能出聲問道:“你看出來了?”

姜竹微微頷首,道:“少了他們的首領,那個高大的男子,還有後來與他一同進來西市的男子。現在去調西市署公文,便可知道他們的身份,送到他那邊就好。”她轉過身走向屋內,只見裏面有一個身著甲胄的男子坐在地上痛哭,唇上還有一道疤痕,像是刀刃留下的傷疤,他身上的盔甲還滴著水,有可能是這附近水渠中的水。他旁邊還有一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脖子上有一道刀痕,已然斃命,姜竹一眼認出了他,喃喃道:“只少一個了。”她接著問道:“逃掉的那個是從水渠走的?”

旁邊的士兵對上她淩厲的視線,不由心中一顫,立刻道:“是。”

姜竹半蹲下身查看屍體的情況,問道:“傳信了嗎?”

士兵冷不丁聽到她說話,見她盯著自己,立刻回答道:“已經讓望樓給李司丞傳信了。”

姚汝能跟在她身後,道:“阿竹,你還記得那個頭領的樣子嗎?畫下來也算有個線索。”

“自然記得分毫不差。”

原本還在地上坐著痛哭的男子聽到她的話擡起了頭,雙目通紅地盯著姜竹,道:“你能畫出那個狼衛的樣子!”

姜竹低下身觀察了他身側的屍體片刻,沒有分一個眼神給他,只是出聲道:“自然,我這幾年雖然在隴右居住,但畫技並未生疏。”

“你是什麽人?”

姜竹擡起頭看向他。

眼前這個女子身著胡服,發髻高梳,眉毛也未曾修過,黑瞳中閃著精光,倒有幾分少年郎的樣子,氣質卻猶如明月高懸,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意,讓人望而生怯。只是她一雙眼睛不失女子圓潤清澈,又生得唇紅齒白,使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女子的身份,便少了幾分疏遠,多了幾分可親。

姚汝能驕傲道:“這是我小——”

“隴右天水姜清客。”不等姚汝能開口介紹,姜竹就已經解釋完畢,她說完才想起這是自己在外的游俠名號,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我在家中行十六,叫我十六娘就好。”

姚汝能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妹……”

“我同你們去靖安司。”

姚汝能驚訝:“今日這個時候就去解約?”

姜竹白他一眼,道:“解約這事什麽時候都可以,狼衛可是大事。”

“那你不回右——不回你大兄家中了?”

姜竹搖搖頭,道:“反正相隔不遠,沒什麽差別,處理好這檔子事再回去也不遲。”

一行人到了靖安司,姜竹自己走在隊伍後面,似乎有些躊躇不決。

姚汝能陪在她身邊,借機打趣道:“難不成這堂堂的‘隴右天水姜清客’也會害怕?”

姜竹瞪他一眼,撇撇嘴道:“還不快些帶我進去,旅賁軍的門可不好進。”

“好好好,咱們走。”

兩人進了門便看到李必一身青色道袍,手執拂塵挺直身子站在那裏,正與先前旅賁軍的名叫崔器的漢子說話。

他說完之後便抿著唇,讓人將崔六郎的屍首擡走,崔器便也跟著離開了,其餘人也按照李必的吩咐各司其職,紛紛離開,一時間庭院內只有李必與身邊侍奉的檀棋以及站在二人對面的姚汝能、姜竹兄妹。

李必思慮片刻才擡起頭,這才看到姜竹站在靖安司門口,遙遙地望著他。

李必有些驚愕,他張了張嘴,道:“石榴——”隨後他作揖道:“姜十六娘。”

姜竹也作萬福禮回他:“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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